这一阵，家人连续在朋友圈分享一些上世纪80年代初的上海少儿老照片，是1981—1982年间由摄影家秋山亮二拍摄的。他拍了约8000张中国小朋友彩照，1983年出版了《你好小朋友》，至今整整40周年，其中有49张上海的照片。小朋友的身边自然有长辈，有城市环境。看小朋友，就好比在重温那年月。其中一张是一处露天菜场，一个打着哈欠，一只手拎着小竹篮，一只手被外婆（阿娘）搀牢的小男孩。白衬衫蓝裤子咖啡色塑料凉鞋。外婆齐耳短发、卡其色方领长袖衫深灰布裤，手拎竹篮头，脚上一双墨色塑料拖鞋。周围的人大致仿佛，有几位中老年着深卡其中山装，估计此时时辰尚早，凉意明显。少时常跟外婆老清老早去菜场买菜，此情此景此装束，都是记忆中熟稔的。这么早被外婆拉来买小菜，眼皮瞌睡的，小男孩哈欠不打不来事。
每个人看照片的点不同。我们看到小朋友，看到长辈，看到彼时菜场，还是一个顶上搭篷的有相当规模的露天菜场，大抵如此罢了。但一位1982年中学毕业就去了菜场工作的柴同学看了有许多话要说：这里就是巨鹿路菜场呀，搀牢小朋友的阿姨我认得的。还有小朋友右边三个短袖衫灰裤子的年轻男人是“黄牛”呀，他们天天来咯，买小菜？不是的。倒卖外汇券。我跟他们还蛮是熟的，因为我这个柜台专卖外汇券副食品，当时是计划经济，我柜台上午有卖牛肉、猪肉、黄鱼、鲳鱼、海参、鸭子，下午卖鸡蛋、鸭蛋，以及豆制品，如豆腐衣、豆腐干等，都是蛮紧缺的东西，一般买不到。外汇券可以买。这几个男人就每天来这里倒卖外汇券。直到我下班他们才走。柴同学顺便“哈哈哈”调侃一番。
过来人是晓得的，可能有些还不太了解，当然度娘一下即可了解。外汇券词条：外汇兑换券简称，全称为中国银行外汇兑换券，中国银行发行，曾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流通，特定场合使用，面额与人民币等值的一种特定货币，为1979年和1988年两个版本。外汇券自1980年4月1日开始流通，于1995年1月1日停止使用，由中国银行回收。币值有一百元、五十元、十元、五元、一元和五角、一角。词条还有延伸阐释:在物质匮乏的年代，外国人到中国可用外币兑换“外汇券”，并到特殊的地点，如友谊商店，购买当时人民币无法购买的紧缺商品。这是一定历史时期的短暂事物。这么说来是不是恍若隔世？彼时各种都用票证，粮票油票肉票豆腐票火柴票香烟票等，家家户户计划着用。外汇券可谓票证“天花板”，普通人望尘莫及，拥有者要么是来此旅游办事的老外，要么华侨。虽说外汇券与人民币照理来讲币值是一比一的，不过因为附加的稀缺价值，民间调换就有了差价。若老外等一时花销不掉，或需要人民币，也就有了“黄牛”的生意经。
家人的一位老同学回忆道，当时工作关系得了一些外汇券，照理应该去消费的，但是不舍得呀，结果等到外汇券取消了，才想起来。太太说他做啥不用掉啦，戆兮兮。如今小有成就的他略带自嘲：我们家底薄呀，总归想藏一点。
还在1980年代末期，手头曾有过一点点外汇券，心头不无雀跃，去了友谊商店，刚到门口耳边声声“外汇券有吗？外汇券有吗？”一群瘦刮刮的三十多岁男人凑上来，嗅不到啥好处，很快四处散开，于友谊商店门口绿化带闲谈斜立。彼时友谊商店就在北京东路如今外滩源附近，门面朴素矜持。揣着外汇券入门，一楼二楼的，看看其时少见的各式商品，工艺品护肤品书画丝绸等，眼睛要亮一亮，心头则暗一暗，过过眼瘾罢了。橱柜里绿松石玛瑙金银饰品等幽幽微微地好看。紧着羞嚢，袖了温润的玛瑙和纹理微妙的绿松石串链，以及小小的银戒指，不无奢侈感。现在看来不是什么名贵之物，不过奢在彼时的心境。玛瑙项链不常用，DIY做成了两条手链，其一送了老友，其一留己，余珠做了中式装的扣子，不知友人如今是否还佩戴？绿松石的一直留着。如今商品繁多，新品闪亮，但老物有老物的诚恳实在，取出看看，擦拭擦拭，偶尔搭配使用，真切感受时光流逝物是人非。
彼时尊贵略神秘的友谊商店现在不在地段彰显的外滩了，也早已随着改革开放商品经济的兴盛而祛魅。查了下如今友谊商店在普陀区真光路有一家，静安区华山路有一家。网购之当下，希望友谊商店的招牌和内容还能引人入胜。
清晨菜场的哈欠小朋友算算要四十多岁了，外汇券“黄牛”大体也七十古来稀了，倒推过去，一晃也就三十多年，说长不长，说短也不短，能自由选择物品的日子非天然而得，来之不易的。大概家里还有一两张小额外汇券不知扔在哪个角落里，若找出来，和那些尚留着的粮票一起都是“文物”了。（龚 静）
